回味年味

□席欣珑

火车站电子屏上的时间跳转到12点32分的时候,我乘坐的列车吐出最后一口白雾稳稳地停了下来。出站口的香樟树下,妈妈的红色大衣仿佛在树影里洇开一大团火焰,在这个阴冷的冬日里给我的心底涂抹出新年的第一道暖色。爸爸接过行李后,我一头钻进车里,整个人瘫在了座椅上。我环顾车内,发现后座上摆放着一轴大红的春联纸,还有一袋赣南脐橙,晃眼的朱砂色和明亮的橙黄色让我觉得车内的空气都变得鲜艳起来。

次日早晨,我们来到老家老宅。

八仙桌上的红纸被浅黄鹅卵石压着,爸爸给毛笔喂墨后开始写字。他喂墨时有个习惯,总要先在空中用毛笔画个圈再喂墨,仿佛在用毛笔给寒风画一个句号。他悬腕的姿势和20年前教我写名字时一样优雅,我盯着父亲的手,看着他用笔尖吞下整片晨光。用天地精华写出的“春”字尾巴飘逸地翘着,活似柴火垛上打盹的小狸花。

去年的春联还粘在墙皮上,我一把扯下,地上散落的红纸如同褪下一层岁月的茧。我从厨房端来奶奶煮好的面粉糊,面粉糊在锅里凝成洁白的绸缎,木条搅动之间拉起半透明的丝。“太稠糊不匀,太稀粘不住。”妈妈照例教导了我一番。见面粉糊搅好了,妈妈踮脚扶正春联,让我用木片蘸着面粉糊往门框上抹,远处看,我像是在给老屋描眉。贴好春联的老宅如老人簪上了红花,顿时精神起来。

几把竹椅围坐炭盆边,拢住一团四世同堂的温馨。太婆用火钳拨弄拨弄炭堆,看着火苗蹿动,她在炭盆上架好铁网,把糍粑一个个安放上去,铁网好似一个棋盘,而软糯的糍粑则成了一颗颗洁白的棋子。这时的太婆俨然古戏里的“佘太君”,端坐“帅椅”上,翻动着她手下软糯的“士卒”。糍粑在炭火上慢慢鼓起了透明的小泡,炭盆中火星时不时地爆裂开来,糍粑白色的表皮随之被镀上金黄的光晕。“要翻得勤。”太婆笑着说,她挥动手里的火钳稳稳地帮每个糍粑翻身。而我则眼巴巴地盯着香气四溢的糍粑,期待着它们“噗”的一声吐出里面雪白的糖芯。

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说着方言,久违了的亲切感在老家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爸爸开始在菜板上备菜,不出所料,是我最爱的辣椒炒肉。爸爸做这道菜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,总爱在锅里撒些橘皮丝,给这道菜加上了独一无二的防伪标志。橘皮丝从他手中簌簌落下,橘皮的清香、青椒的香辣和肉片的浓香在油锅中交融互动,在反复翻炒中化作绵绵的回甘。餐桌被一道道美味佳肴填满,瓷碗开始叮当碰响,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共同举杯,门楣上的“福”字也在团圆的气氛里醉醺醺的。

夜幕在烟花的绽放中变得姹紫嫣红,我挽着爸妈的胳膊,依偎在太婆的身边,温暖的气息将我包围。我仰望着夜空里绽放的烟花,心想,所谓年味不就是人间深情煨在时间焖锅里最后熬出来的味道吗?而大红的春联、金黄的团子则是游子心中归家地图上最显眼的地标。